周天晗

十三陵明文化节导演,影视剧礼仪指导

忠良(下)

接续前面的……

这个时候,雪飞正大步流星的飞快走着。

凭借多年锦衣卫的经验,雪飞已经敏锐的嗅到了危险。他此时想加快步伐,火速离开这个为他准备的大瓮。与大家有序的进入西苑相比,他飞速的向相反方向飞奔。如此不合礼仪的举动,顿时引起了西苑守卫和值殿宦官的侧目。雪飞顿时觉得自己失态了,可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朝服穿在身上,根本不可能跑起来,他只能尽可能的加快自己的步速。

“还好,过了腋门,就能从西华门进去,借道大内出午门了。”

该来的,总要来。

腋门边闪出了六个头戴大帽,身着绿色曳撒的人。他们把帽檐压的很低,几乎看不到脸。不过雪飞注意到了他们北镇抚司的腰牌。

“犯官陈雪飞,爷们儿等奉上谕拿你回镇抚司,都是行家,知道镇抚司家规,还是老实点跟我们走吧。”



“我犯了何事?”

“你知道,我们只管拿人。陈爷,别为难小的们。”

“总有圣旨或手诏吧。”

“我说了,我们只管拿人,陈爷在镇抚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懂规矩么?到了地方,自有司礼监的公公传旨。”

陈雪飞怒不可遏,“就凭你们,没有圣旨,也敢拿我?”

“别不识抬举!休怪我们不客……”领头的那个话还没说完,只见雪飞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中的槐木笏板如同短剑一般,精准而又力道十足的击在了那个人的脖颈处,应声而倒。

其他五人见状,并没有去看倒下的人,而是立刻分散围住了雪飞,动作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五个人注视着雪飞,他们清楚,由于不得配刀进入大内,因此对持有笏板这一利器的雪飞来说,他们并不占上风。

 

吹来了一阵风,使得闷热的天气有了一丝凉爽。

高手过招,只在毫厘之间,然而他们与雪飞的差距却不是一星半点。

雪飞整理了一下衣服,正了正冠,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六个人,“对不住了,兄弟。”



离开这里。无暇想太多,他要马上走出腋门。

“嗖!”

多年的锦衣卫经历使他的各种感官都异常敏锐。躲开了暗箭,他明白了真正的高手要现身了。这六个人不过是要绊住他消磨他时间用的弃子。这种做事的方式是很典型的镇抚司风格。

会是谁呢?

来不及多想。一把小巧的绣春刀已经朝后面脖颈处袭来,雪飞用笏板卸掉了刀的力度,转身制住了这把刀。

“是你?!”

这个人一直很沉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能在剑术上与雪飞不想伯仲的,只有那个人,黄言柳。

“为什么?!”雪飞眉头紧锁,大声的咆哮着,“为什么?!”

黄还是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就如同他平时完成任务一般。抽刀,戳刺,转身,背砍一气呵成。雪飞一边用那笏板招架,一边躲闪着。他没有还击。

当他再一次制住刀锋的力度时,雪飞正色道,“言柳,你知道的,单打独斗你不是我的对手!”

黄还是很平静,面部没有任何表情,“恩。我知道,我们都知道。”没有任何语气。

“我……们……?!”这时雪飞才发现,忍冬、谢括、流渊,三个人已经弯弓如满月,瞄准了他。

“大哥,已经结束了。”忍冬对雪飞说道。没有任何语气,没有任何表情。

“哈哈哈哈哈,精彩,精彩!”一个声音从腋门外传出。“真不愧是北镇抚司的十三太保啊!”



严世藩身着朝服得意洋洋的踱着步子,从腋门处现了身。一群手持利刃的锦衣卫缇骑从腋门冲了进来围住了他们。从严世藩的身后现身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彻底从精神上击倒了陈雪飞。



“羽儿,怎么……为什么……”雪飞已经语无伦次了,他把那残破不堪的笏板扔到了地上。黄言柳见雪飞已经放弃了抵抗,便把刀收回了刀鞘中。

“义父,识时务者为俊杰。”陈羽和其他人一样,没有语气,没有表情。他与平时的儒生打扮不同,此时穿上了崭新的宝蓝色飞鱼服。

“你知道么?”严世藩漫不经心的说,“每个人都有弱点。没有弱点的人是根本不存在的。

“黄炜林,嘉靖二十一年武进士,后来一直跟随你缉凶捕盗,破案无数。但是你真的了解他么?他的志向,并不是要做一个什么身着锦衣的锦衣卫,而真正的理想是在军阵之中。他特别看重火器的使用,他研究的战阵和火器配用,老爷子很欣赏,已经发给胡宗宪用于东南抗倭了。而你,一直是他实现理想的挡路石。一旦他归顺了我们,老爷子会让他升为百户,当然,新的职位是去神机营;”忍冬听到了这些,松了弓弦,默默的低下了头。

“谢括。爱马如命,老爷子把鞑靼人给皇上的那匹汗血宝马送给了他。当然,一匹马还不值得他出卖你,更主要的是老爷子把延庆的那片牧场给了他管理,这样他那些现在还住在骚子营的部族同胞们,就有了落脚之地了。当然,这一切都是皇上恩典;”谢括听到这些也松了弓弦,默默低下了头。

“于志会,嘉靖二十三年武进士,北直隶人,家境贫寒,老母多病。让他出卖你的,是我送的一棵高丽山参,当然,那也是朝鲜王进贡给皇上的。正是这棵参,救了他母亲的命。”于流渊也默默的垂下了头,而严世藩越说越得意。

“黄旭飞,户部右侍郎黄大人的儿子,恩荫进国子监读书,后充后军都督府经历。他马上就要迎娶一位千金小姐了,他父亲怎么会让他儿子跟我们严家作对呢?哈哈哈哈,陈雪飞,你真是幼稚,幼稚的可笑啊!”

陈雪飞看了看黄言柳,那眼神是温情的,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然后又看了看其他人。大家都低下了头。

“羽儿,只要你杀了身边的奸贼,就还是我的好孩子,这些人根本拦不住为父的,我们一起闯出去,从此浪迹天涯……”陈雪飞厉声说道。

“哼哼哼,陈雪飞,我真替你悲哀。”严世藩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狂喜,十分鄙视的看着陈雪飞,“陈羽,他根本就没有出卖你。因为,他从一开始,便是我的人!”

“!”



“严某人知道,你们北镇抚司往各个衙门都安插的眼线。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镇抚司的眼睛。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因此把柄落在你们手上,我并不惊奇。所以,我让陈羽把那些证据都交给了你,只不过,动了一些小小的手脚。

“你懂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三法司要是真的要查,也会发现证据链上有很多漏洞,一些数目也对不上。你和那个周学谟求功心切,自然也就忽视了这一点。

“陈羽,嘉靖九年生人,父母为奸人所害。你觉得让他活下去的最大动力是什么?那就是复仇。可是跟着你,也许他一辈子都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而只有我,才能真正的帮他……不瞒你说,早在五年前你当上锦衣卫千户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当天与周学谟在家中密谋的一切,我全知道,这当然也是陈羽的功劳。怎么样,输得心服口服了吧……”



就在严世藩洋洋得意的一瞬间,陈雪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黄言柳腰间的绣春刀,纵身一跃冲到了严世藩面前,刺向了他。

“铛!”

陈羽出手了,只见他腰间闪出一道亮光,他用刀柄磕开了陈雪飞的手臂使他一刀刺空,然后迅捷的将刀刃抵在了陈雪飞的喉部。“义父,你知道的,单打独斗你不是我的对手。”

雪飞的刀,坠落在地上,与青砖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摇了摇头,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一定折磨的你很厉害吧。”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从宝座上传了下来。

空荡荡的万寿宫中,只有这两个人。连平时随侍的宦官和宫女都不在。

“为陛下分忧,是微臣本分。”跪在下面的陈羽,头没有抬起。

“恩,诏狱现在是你在管吧。”

“是微臣。”

“周学谟的家眷还好吧。”

“周夫人已于前些日变卖家产,遣散家丁带着孩子返回了山东老家。其父为当地县令;二夫人……前些日得知周大人入了诏狱,就自缢身亡了。”

“派些人去山东,别让严世藩抢了先手。”

“微臣明白。”

“你一定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杀这两个忠臣。”

“不该问的,臣不问。”

“你知道现在大明朝谁在当家么?”

“乾坤都握在主子万岁爷手中。”

“奉承的话不要讲了。你心里也很清楚。江南的赋税,两淮的盐税,南直隶、江西的铁矿都握在严嵩他们手里。先帝,朕的那位堂兄留给朕的家底就那么多,朕御极三十年,前二十年几乎都在打仗。蒙古、苗民、安南……哪些地方不要用兵,哪些地方不是在烧钱呢?

“你还记得嘉靖十六年么?”

陈羽听到这些,默默的垂下了头,然后又轻轻抬起。“永世不忘。”

“嘉靖十六年六月,蒙古吉囊犯宣化,汝父指挥赵镗战死。十月再犯,参将张国辅、都指挥周冕,指挥周岐统统战死……这些朕今天都记得……”嘉靖皇帝的声音越来越低,“那年你便和那些遗孤进了宫,当时你才九岁。过了一年,朕就派你去了陈雪飞身边,想想也是难为你了,是吧,赵广。”

赵广叩首,“为解君父之忧,未敢辞劳。”

“嘉靖二十年以后,朕来到了这里。朕累了,想的是休息休息,本想夏言是个清官,能帮朕处理好外面的事情,然而朕却想错了。他是清官,然而却太过刚直,和你的那个义父陈雪飞一样,不愿与浊流合污,下面的官吏便没了动力,朕的国库,也就还是那个样子。当时还能支撑,可又有了东南倭寇……于是朕就杀了夏言,让严嵩上来。

“他确实有办法,而且在用人方面,朕还是很欣赏的。比如用胡宗宪,再比如用那个周学谟,而且他很会生财,很精明,懂算计。今年宣大的事情朕是知道的,否则他也没那个胆量敢把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文书扣住。然而大明已经没有财力进行两线作战了,必须集中精力先把倭寇平定,这时再把戚继光俞大猷他们调到北边来,不用打,蒙古也就不会再入寇了。当时朕的心情,你能理解吧。

“恶人由严嵩当,这样百姓就不会怨恨朕,大明的江山社稷就不会动摇根本。即便没有严嵩当这个恶人,没有内阁当这个恶人,没有你们这些大臣当这个恶人,如今大明朝已经是这步田地,难道朕要效仿先帝用刘瑾、谷大用么?!”

“陛下良苦用心,洪天之德,臣肝脑涂地,难报君恩。”赵广叩首。

“朕不会让你死,也不想让那些清流死。本来,朕没有想杀陈雪飞周学谟。他们想把奏疏混在贺表中,再让冉虎单独检出来呈给朕,但他的上面还有黄锦。黄锦绝不会给他单独向朕呈东西机会的。所以他只能先放在内阁,过了严嵩一道手再给朕看,你觉得朕还能不卖这个面子给严家么?再者,他们在奏疏中牵扯到了朕的儿子,难道他们没有想到这样做会使严嵩认为储君将对其不利,进而把危险也引给了最不该暴露的人么?他们蠢,所以他们该死!”

赵广此时已泪流满面,“陛下,臣死罪,臣斗胆叩请陛下,看在他们是大明忠良的份上,饶他们一命吧!”

“忠良……谁是忠良?”

万寿宫此时静的出奇,仿佛时间在此定格一般。陈羽怔住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面的地板。少顷,几声鸟鸣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他们是清官,是直臣,然而没有脑子,这样的清流,朕留之何用啊?”

赵广止住了泪水,垂下了头。

“你真的想让他们活?”

“臣死罪!”

“好吧,朕会让黄锦去知会陆炳。不过在诏狱里,有时死了比活着好。”

赵广愣了一下,再次叩首。“臣代义父、周大人谢陛下洪天之德!”

“不必谢我,我是看在你的父亲,以及宣大死去的将士面上……严世藩说的对,每个人都有弱点。朕也不例外。而夏言、陈雪飞、周学谟他们就是太过刚直。刀子不能磨得太快,太快太锋利容易折断。好好学学你们锦衣卫的总宪陆炳吧……要为朕,做一柄钝刀。”

 

赵广走出万寿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紫禁城的鸽子都已经飞了回来,天边一抹血红色的晚霞。

这时突然又冒出了一阵闷闷的雷声。

赵广看了看天边的晚霞,长长的叹了口气。

“打雷了,天是不会变的,只是要下雨了。”

 

 

陈雪飞,字玄起,生于正德十一年,湖广承宣布政使司荆州府人,嘉靖十七年进士,历任溧阳、清丰县令,因为官清廉颇有政绩,嘉靖二十三年调北京刑部主事,旋调大理寺正,嘉靖二十五年任右军都督府经历,二十七年调北镇抚司经历,二十八年升任锦衣上前所千户,二十九年升任镇抚使。嘉靖三十一年因倒严事败,被迫害下诏狱,在狱中受尽折磨,嘉靖三十四年,严嵩看到了其同党赵文华送来的一份对闽浙总督张经等人的论罪奏疏,严嵩特意在这份奏疏之后加上陈雪飞的名字,嘉靖皇帝在阅奏时并未注意,便草草同意处刑。十月,严嵩授意刑部尚书何鳌,将陈雪飞与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苏松副总兵汤克宽等九人处决,弃尸于西四。陈雪飞死后,陈家一门尽数被严党屠灭,只留有息子陈襄逃逸不明。隆庆元年,朝廷为陈雪飞平反昭雪,追赠光禄寺卿,谥忠愍。

周学谟,字与嘉,生于正德十六年,北直隶滦州人,少年乡试中举,入国子监学习,受国子祭酒徐阶赏识。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初任北京国子监监丞,嘉靖二十八年调任太常寺博士,嘉靖三十年调任南京礼部主事,未经上任便升任北京礼部员外郎。嘉靖三十一年因倒严事败,被迫害下诏狱。后经由朝内众多大臣上书求情,于嘉靖三十二年被责打廷杖后释放遣返原籍。嘉靖三十六年,当地官员因要贿严世藩,以通白莲教名义将其杀害。隆庆元年平反,追赠太常寺少卿,谥忠愍。原有一妻李氏,为山东汶上县令之女,在其死后终身未嫁,生有一子周颂尧,嘉靖四十三年进士,累任户部主事、右都御史、南京吏部尚书等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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